第二十四章：

擁有生命之時我未設想過自己會怎樣結束，可生命盡頭真正到來之時，我沒有逆反著時光沿路走來的印痕奔跑回去，我異常平靜如敲響晨鐘時的頓寂。

我像是回到了童年，只身蹲在山坡上等待離家的月亮，可是月亮沒有回來。月亮是我的母親，我依舊清晰記得她臉頰上的光線與輪廓。像是不會隨時間的變動而改變。像是陳列在記憶裏永不更變的古詩，久遠淡雅。

父親抱起我，對我說，巒劫，你母親的面容是焰國最美的，可是焰王下令讓你母親進王宮。有多少凡塵女子希望進王宮，因為那裏有享用不盡的高貴物質。唯有你母親是不屑那些東西的，因為她舍不下我們父子倆，因為她知道在王宮裏不會幸福……

那一天。月亮被許多士兵關押進籠車裏，我呆呆的望著那兇惡粗暴的人，他們用輕蔑粗暴的語氣唾罵月亮。父親的身上不知為何沾滿紅色的血……

月亮哭了，她捧著我的臉哭了。

然後月亮哭著離開了，記得她對我說，劫兒，你要忘記世間的恩恩怨怨，你要好好活下去，不要糾纏在命運的劫難中……

聽村民說，我的名字是那一天母親給我起的，她叫我劫兒，於是我的名字就叫巒劫。在那次劫難後，我只剩下了自己。

我每天都仰望夜空裏的月亮，從半弦到滿月，從潮漲到潮落。也有流星墜落在遙遠的地方，我一直以為每當一個人死去就會有一顆流星墜落，生命的存在是讓人謙卑的寓意。於是每當我看到流星倏忽而逝，我都會閉上眼睛默默祈禱。

月亮的話每日每夜清醒回在我耳畔，伴隨我慢慢長大，我俯望水中的月亮，沈默嘆息。卻沒有哭過。

我孤身一人，在時間緩慢又迅速的河流中隨波逐流。直到詩落出現的那天，她站在我眼前，流溢出自然氣息天籟的美，她說，巒劫，我需要你。

自從那天詩落的這句話俘虜了我的心。我放下手中的紫砂壺，詩落，你要我為你做什麽？

贏得天下自由。

我站在閃爍的光影裏，一遍一遍思慮她的話，贏得天下自由。我說，詩落，我會盡力的。

在詩落的慫恿下我認識了錦，我背離了月亮對我說的話。我不知道我是為了一個女人，還是為了整個天下。可是月亮，我沒有做邪惡的事。希望你會原諒我。

在詩落為顏燼哭泣仿徨時，我也聽到自己膛裏的什麽東西在撕碎。我卻永遠不會責怪她，我無法恨她。

我早該知道，詩落不愛我。我欺騙自己，對自己說她愛我。我與詩落相差一百歲之多。我早該懂得，我是無法捉到她，留住她的心的。我早該讓她飛，她有屬於自己的翅膀，她會選擇一個屬於自己的美麗的天空。

如今詩落已不再是詩落，她陌生的翅膀帶著她飛往離我很遠很遠的地方，我的期盼瞬間被風吹蝕成粉末，無所期待無所言語。

在遼澈光芒湮沒中，我忘記了所有的疼痛。我本以為人是一點一點變老的，可那一刻我才知道人是在一瞬間才變老的。我合上眼睛，詩落的面容如海岸晨曦裏的霧氣，我睜開眼睛，自己的一生晚花般向我鞠躬道別，我又合上眼睛，勞累了一生終於要歸宿長眠了，那些未圓的夢，那個我愛著的人，離我漸漸遠去。霧氣般消散。

對生命歸宿岑寂的頓悟在那一刻超越了我一生的所失與所得。

也許，我註定一生是可悲的人。

錦，我卻忘記告訴你，你在幻境中所看到的都是真實的。那些不是夢境，是你看到卻不情願相信的東西。因為人總是存在為了理想逃避現實的時候，人總是追求美畏懼醜，人錯的是那樣美麗。

錦，朝雪，冰馨還有詩落，我死了，你們不要難道。因為我的生命像太陽。今天落下了，明天還會升起。

我再也不能吹響箜篌，再也不能順沿楓葉的紋路尋找形形色色的命運的軌跡，再也不能選擇等待一個人。

我只是懷抱著瑣碎的幸福，一個一個微小的幸福像是梅花鹿踩過雨後森林留下的腳印，我緊緊懷抱著它們，伸開雙臂迎接我蒼涼的暮年，沈入深海水底般老去……

細碎花粉沾在巒劫發絲上，巒劫永久地開敗在花海中。

風搖曳著他的身子，淒美如最後一朵晚霞，隱沒在森然氤氳的山林之後。

落月/隱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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